姒月喵

第39章《医院过生日》

冬静影没想到自己两个多月没回家，一回来就赶上弟弟冬沉璧出事。连他在九月十五日中秋节的生日都得搬到病床上过，真令人难以忘怀。

“蛋糕来喽！是小老弟最喜欢的布朗尼①！”冬浮光小心地端着十寸蛋糕，搁在冬沉璧病床上架着的小方桌上，插着数字17形状的彩色蜡烛。蛋糕早就定好，因冬沉璧意外受伤，又联系商家在蛋糕表面的巧克力片上裱了一句“早日康复”。

病房在康霓的主张下简单布置了点儿小装饰，最大的装饰莫过于病号冬沉璧自己。医生说他整个中秋假期都得躺床上，后面慢慢下地，起码得一周后才能出院。

这消息对冬沉璧无异于晴天霹雳，难得的小长假不能打篮球，不能游玩，甚至返校都延期。耽误时间不说，最要命的是，行动不便的自己还沦为俎上之鱼，被自家那个恶魔姐姐冬浮光打着关心的旗号，把他装扮成二傻子。

“阿光，你也太淘气了，不能这么欺负弟弟呀，哈哈……”连不苟言笑的父亲冬淮都忍不住笑出声，因为眼前儿子这幅头戴纸质生日皇冠，身上十字交叉捆着彩带，缠绷带的胳膊还绑着大红色蝴蝶结的样子，越看越像个待拆的礼物盒。

冬浮光托下巴打量一脸生无可恋的冬沉璧，振振有词，道来自己的歪理：“哪有？这是好兆头！我专门把阿璧打扮成礼物盒的样子，预示等他拆开绷带，恢复健康的身体就是最好的礼物！霓霓姐、姐姐，你们说是不是？”

“好像……有点儿道理。”冬静影快被笑憋出内伤，瞅了眼恨恨地瞪着冬浮光的冬沉璧，默默加入欺负弟弟的阵营。

康霓放声大笑，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厚道：“哈哈哈！阿光真聪明！像极了我！”

靠，敢情我是充话费送的？

见一家人都倒向冬浮光这个大魔王，负伤的冬沉璧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气恼地别过眼睛，不想再看这帮塑料亲人。

“大家静一静！现在召开冬沉璧同志的十七岁生日会！全体起立，奏唱……呸！齐唱生日歌！”冬浮光担任主持人，点好蜡烛，故意口误说成学校开晨会唱国歌的梗，引得众人爆笑，连悄悄生闷气的冬沉璧自己也被逗乐，硬憋回去，怕笑得伤口裂开。

“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冬静影领唱生日歌，她唱歌很好听，声音甜美，像春风拂面，携三月芳菲。可吹口琴伴奏的冬浮光偏要捣蛋，冬沉璧听得入神，她忽然停止演奏，飙高音把最后一句本该缀着冬沉璧名字的歌词窜改成小老弟，成功带歪了冬静影及伴唱的康霓和冬淮，下一秒大家才意识到被冬浮光耍了。

“爸妈！姐！你们评评理！”冬沉璧只恨自己动弹不了，不然真想掐死这个冤种姐姐。

“行啦，别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样子，看看我给你的礼物！”冬浮光双手捏着口琴，吹奏起宫崎骏动漫《天空之城》主题曲。

和会画画、会唱歌、会弹琴的冬静影不同，光是学习好的冬浮光真没什么音乐细胞，口琴也是心血来潮才学的，相比于其他乐器简单不少。

冬浮光最怕麻烦，觉得口琴小巧便捷，随身携带，想吹就吹，而且很喜欢口琴那种回忆感十足的音质，因为凡是用口琴吹奏的曲子，都有些童年的感觉。

她知道同样爱看日本动漫的弟弟是宫崎骏的忠粉，特别是最经典的《天空之城》，高考后的暑假专门偷偷学习，想给他个惊喜。

但口琴明快舒畅的音色中，始终萦绕着一股忆往昔的惆怅，吹得本就旋律忧伤的《天空之城》加重了哀婉，冬浮光不知不觉进入角色，媚眼轻蹙起若隐若现的忧虑，似春寒新绿上落了层薄薄的雪。

“真好听！谢谢姐！”冬沉璧咧开嘴，但唇角像被某种未知的力量往下拉，欣悦的弧度还没浮出就垮下去，他纳闷自己哪来的莫名其妙的忧郁？

冬浮光因吹奏憋气，奶白色的面颊洇出水蜜桃似的潮红，正好盖住她羞于告人的难为情：“你喜欢就好，人家练了好久还得瞒着你。”

“阿光的礼物太精彩了！显得我和你爸爸准备的动漫手办②就金钱味儿十足。”康霓笑盈盈地打开冬淮手中的礼物盒，冬沉璧眼珠子都快掉出来，那是日本动漫《火影忍者》宇智波鼬③“须佐之男④”的手办，做工精美，栩栩如生。

少年激动得快哭，嘴似瓤了把“谢谢”说得黏黏糊糊。他知道这次手办父母花了不少钱，心里更加愧疚。

总游离于欢声笑语之外的冬静影犹豫着上前，怯生生地低下头，一副犯错小孩的模样：“抱歉，阿璧，我的礼物既没有阿光的创意，也没有爸爸妈妈的贵重……”

“姐你说啥呢？你的礼物哪怕是苹果，我都舍不得吃！”冬沉璧忙说道，眼前缓缓探出一个印在纸上的熟悉面孔，微长的脸颊、俊秀的五官、唇边的酒窝、下巴的小沟，众人上前围住，冬沉璧眨眨眼，看向羞涩的冬静影：“这是你画的……我？”

“我滴妈呀！姐！你画的简直能以假乱真！”

“哎呀，阿影的素描画是越来越好了，阿淮哥你看！”

“太像了太像了！完全不输给美院的专业生！”

在家人一片越捧越高的赞美声中，冬静影相当不自在，像把自己发射到云端，她非常恐高，最受不了这种夸赞，臊得着急，舌头绊倒嘴唇：“别……我就随便画画……还是不够好……”

“谢谢姐！你的礼物又是一个惊喜！我会好好珍藏起来，等将来我变成老头子，除了照片，还能拿姐姐的作品出去炫耀自己年轻时长得多帅！”

“呵呵！爸妈你们看，这小子真会说话，夸了姐姐还夸自己！”

“我儿子说的都是大实话！”

“哈哈哈，霓霓，你别跟着孩子们起哄。阿璧，还不快许愿？我们一起帮你吹蜡烛，该吃蛋糕啦！”

“好嘞！”冬沉璧闭眼，几秒后神秘一笑：“吹蜡烛吹蜡烛！光哥，你可别把口水吹我蛋糕上！”

“去你的！我过会儿必须把你糊成花猫脸！再把你的绷带弄成巧克力色！”

“啊啊啊！救命！爸妈！姐姐！快拦住她！”

冬浮光一脸阴笑着说要亲自给冬沉璧喂蛋糕，第一口就是“早日康复”，第二口是“生日快乐”，还在冬沉璧张嘴快咬到时故意撤走。

冬沉璧骂她这么殷勤果然没安好心，冬浮光眼珠一转使劲儿给他喂，冬沉璧吃了个欢天喜地，直到发觉腹胀才知吃多了。

“嗝，撑死啦，嗝。”

“怨不得我，嘴长你身上哦。”

“狠心的女人！嗝……”

冬静影提议拍合影纪念，大家围在冬沉璧身旁，趁冬静影按下自拍键的一霎，冬浮光快速在冬沉璧脑袋上做了个“耶”手势，搞怪的一幕被永远录下，也是冬家不经意间拍摄的最后一张全家福……

“你们三个女同志快回吧，我在医院照顾阿璧。今天既给他过了生日，也一家人过了中秋。”冬淮看时间快晚上七点，招呼妻女尽快回家。

康霓递给丈夫几个小巧的月饼盒：“这是华香斋今年中秋新出的太师饼⑤，据说是月饼的前身，味道是最传统的枣泥、豆沙及白糖味，销量非常好，你爷俩尝尝，晚上饿了可以加餐。”

冬静影欣赏着这款光是包装就设计得很古风的月饼，赞叹道：“妈妈真有生意头脑，又研究出新品啦。”

“不，是罗馥，西安北郊熙地港店的店长，以前是我学生，很厉害的女孩，也是才貌双全。”

冬浮光眼睛一亮，拉住康霓兴奋地说：“原来是罗馥姐！我和阿璧八月份去西安看姐姐时，顺便逛了霓霓姐的店，罗馥姐亲自接待我们，一眼就认出我是霓霓姐的女儿！”

康霓得意地瞟着冬浮光，满眼都是母亲对女儿的宠溺，目光扫过低头沉思的冬静影时顿了一刻，之后和他们父子道别，带着女儿们回家。

安顿好已到晚上十点半，冬浮光今天又是筹办生日会又是吹口琴，洗完澡就倒头睡。

冬静影站在自己阔别许久的房间，穿着那身淡蓝色睡裙，素雅如睡莲。

她在桌上随手一抹，一丝灰都擦不出，被褥也是新换的，她最爱的蓝色。女孩轻轻坐下，生怕压坏床单上的蓝蝴蝶，玉手一遍遍摩挲，眼角热热的。

“嫣儿，睡了么？”

门外传来康霓的敲门声，四下无人时，她才继续唤冬静影以前的小名。

“妈妈，请进。”冬静影开门把康霓迎进来。

最后洗完澡的康霓长发披散，隐隐飘出一股湿漉漉的玫瑰香。

她没有刘海，留着中分发式，平时盘发，散发的样子很少见。如今这幅刚出浴的唯美姿态，让冬静影想起古装剧里化了晚妆的美人。

“自从你工作后，见你一面是越来越难啦。”康霓穿的缎面睡衣颇具唐风的宽松闲逸，大红色在一个四十多岁三个孩子的母亲身上，焕发出雍容富丽的尊贵。

她靠床头坐着，略微歪头，以一截藕臂支着，雪白的玉颈倾斜，从角度到曲线，竟找不到一处不美的死角。

美丽优雅，耀眼夺目，沉静聪慧，是冬静影对这位养母最真实的评价。相比之下，她就谈不上美到夺目，更不沉静聪慧：“不是！我是真的……”

人焦急中脱出的“真的”，往往扯出不愿承认的虚假。冬静影像茶壶里假装煮饺子，这次真的倒不出任何反驳的话了。

“嫣儿，我能理解你的苦恼。咱全家估计连最聪明的阿光，都以为你是怕被催婚才不敢回来。可我知道，你更难过的是你的身世，姨妈……猜对了么？”康霓握住冬静影一触碰就格外冰凉的小手，那种温度熟悉到令她睁了睁眼，竟产生一瞬的错觉。

那个时候，她也像这样拉着比自己小四岁的妹妹的手，问她怎么了。

可她就是低头不说话，直到她年轻的生命穿钉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的岁月年轮上，再也拔不下来时，康霓都不是很清楚，康霖，自己的亲妹妹，到底在隐瞒什么。

为什么她那么害怕？怕到浑身发抖、怕到满脸泪水，都不肯告诉自己？

【注释】

①布朗尼：Chocolate Brownie，19世纪末发源于美国，质地介于蛋糕与饼干之间，既有乳脂软糖的甜腻，又有蛋糕的松软。

②手办：主要是仿照影视作品人物所塑造的一种模型。

③宇智波鼬：日本动漫《火影忍者》中的人气角色。

④须佐之男：日本神话人物，传说是著名神祇伊奘诺尊所生的三贵子之一。在《火影忍者》中，被衍生为一项战斗技能。

⑤太师饼：中国殷、周时期江浙一带出现太师饼，传说用来纪念殷商忠臣太师闻仲的一种两边薄、中间厚的饼，相传为中国月饼的始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