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月喵

第41章《血色中秋》

从小家教森严的甄朱，对感情也十分严肃。

高一她在叛逆心理的作祟下，与上高二的李孟庭展开地下恋爱，情窦初开的她第一次感受到被异性爱恋的滋味，美好得像每天早上都能喝一杯燕麦牛奶般温馨，晚上喝一杯蜂蜜牛奶般甜蜜。

在她看来，睁眼闭眼满眼都是你，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生活……幸福就这么简单。

可李孟庭给她的爱，承诺给她的幸福，好像没想象中那么简单温暖，甚至复杂、沉重到令她不堪重负。

他说他爱极了她，她也相信他爱极了她，可为什么他的爱让她越来越痛苦？难道确如他所言，是她不够爱他，才对他的爱没有感动，只有负担？

迟迟找不到答案的甄朱傻眼了，仿佛陷入情感的迷宫。

小时候她买过不少本迷宫漫画书，以上帝视角纵观整个陷阱、怪物遍布的迷宫，一种说不出的优越感油然而生，还有点儿看不起那些走走停停，始终被困在迷宫里的主角。

真是笨死了，这边是死路，那边有妖魔……从这儿走呀！她快急死了。

但真身陷于只能看见上头那方无论摸索到哪儿，都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的天空；及前前后后都是相仿的路途，有时还会看到自己做下的标记时，甄朱才恍然大悟那句脍炙人口的俗语：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可惜天外就算真有一个像上帝视角的存在，一遍遍告诫她走错了，一遍遍责骂她太笨了，她也听不见那个能拯救自己的声音。

甄朱直到最后发疯时都没明白，她就在二〇一六年九月十五日中秋节的凌晨，迷失于李孟庭爱的迷宫中。

九月十四日上午，西镐大学新生军训结束后，自小被视为乖乖女的甄朱三言两语就骗过父母，意味着这个假期她暂时和家人失联。

“没事儿，在学校就安全着，跟着学校的安排走，别怕”，甄朱的妈妈在够不着的电话那端轻松地说着，她越轻松，甄朱越莫名其妙地害怕。

她在怕什么？

不过是和深爱的李孟庭共度中秋罢了，要真发生些什么也不要紧。她早就认定了他，也许真正把自己交给他，才能让目前本就有点儿质疑自己对他的感情的李孟庭安心吧。

慢慢地，甄朱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急于证明自己依然爱着李孟庭，绝不会因他连续两次高考落榜就放弃他。

她才不是那种薄情寡义的女人！她是哪怕李孟庭残废了，都对他不离不弃的世上罕有的痴情女子！

怀着这虔诚到悲壮的想法，她越发坚定地要违背自己从小受到的传统教育，即便要用一个女孩子最宝贵的东西为代价，也要淋漓尽致地证明她爱着李孟庭。

啊，多么伟大的爱！甄朱爱李孟庭爱到愿主动献出冰清玉洁的身子，她好感动，他也该相信！

就这样，甄朱嘴里下意识地轻念着“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来到李孟庭位于西安城南客运站附近的出租屋。

李孟庭像守株待兔的猎人，早在门外恭候。楼道的灯不太亮，他一看见她就露出的笑，在昏暗中有种狰狞的错觉：“朱朱，你来啦。”

相爱多年，这是甄朱头一次畏惧这个她爱的男人。心里宽慰自己别多想，都是光线问题，而且她承认自己很紧张，握住李孟庭冲她伸出的手时，还打了个寒噤，该是楼道又阴又冷吧。

“宝宝，怎么了？”

“没……什么。”

“行，你进屋把东西放下，休息会儿后，我们去逛大唐不夜城①吧。估计回来得很晚，可以么？”

“好……”

李孟庭的出租屋干净整洁，和很多不讲卫生的男生不同，他爱干净到有点儿洁癖。知道甄朱要住过来，精心清理了房间，瓷砖地亮得能照出他们互相依偎的身影，李孟庭摘下她与自己同款的黑框眼镜，拉着她说：“跟我来，过会儿再睁眼。”

该是惊喜不是惊吓，甄朱脑中竟划过这种滑稽却不可笑的想法。

她牵线木偶般地随他走了没几步，差点儿被什么东西绊倒，被他扶住并睁眼，刚好对上李孟庭的黑粗框眼镜，在镜片上看到自己惊恐的脸。

“别怕，看里面。”李孟庭把她拖进这个喜房一样的屋子。除了没大红“喜”字、巨幅结婚照外，这个被彩带简单装饰的放着一张一米五的双人床，包括床单也是大红色的屋子，很像新婚夫妇的婚房。

“假期我们就睡这儿，装扮成红色像结了婚，真是好兆头！以后我们就算夫妻啦，每天睁眼闭眼都是彼此，你说好不好？”李孟庭从身后抱住身体僵硬的甄朱，唇贴上她耳根，吐出的热气像烧开的蒸汽机。

果然他准备好了，床铺、被褥、枕巾都是喜庆的红，预示他们的未来必将红红火火，而非她第一眼看到的红得像血流成河、红得像火海吞噬的错觉。

“好！”第二次的“好”，甄朱用撕裂嗓子的力度说出，喉咙真不乖，坏心眼儿地不让她发出声。

到十五日凌晨就是中秋，甄朱被李孟庭牵着手，与他共进烛光晚餐，与他共赏夜市灯火，与他共看长安繁华……像很多你侬我侬的情侣一样幸福，甄朱快乐地笑了。

“快十二点了，回吧。”灯火阑珊时，李孟庭穿梭于她披散长发间的手，折断她快乐疯长的藤蔓。

她不舍地望着近处灯如火，望着远处影如豆；仰看天上还差一点儿就快长全的月，俯看地上悄然蔓延的黑影，忽觉自己这辈子再也看不见这么美丽的长安月夜，进入那个红若血盆大口的屋子后，连影子都被吃干抹净。

甄朱上下点头表示顺从，从此她忘记头还能左右摇晃表示拒绝。

“先洗澡吧，必须洗澡！”

回到出租屋，甄朱推开急于扑向自己的李孟庭，棉花糖做成的小手掌在他胸膛前硬抵着，那是她最后的挣扎……不，怎么可能？她只是害羞！

“好，你先洗，完了我进去。”李孟庭拽起她的手吻住，甄朱从手背上感受到一阵温热的湿意，突然心生一个不恰当的比喻，李孟庭爱她爱得像狗啃骨头。

李孟庭是狗，自己是骨头，骨头逃不了被狗舔、被狗啃的命运，这是狗对骨头的爱，过瘾的虐恋。

不过，女性天生的警觉仍使甄朱担心他会给自己一个措手不及，甩开他又指着他：“你……你不可以冲进来！等我洗完你再进去，不许骗我！”

“哈哈，我会骗你么？小，母，狗。”李孟庭笑了，玩味地捏住甄朱指着他的小手指，冰棒的触感。

少女的手指又长又细，略微凸起的骨节泛着一股触手生温的冰润。他玩弄她的手指，从大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到小拇指来回进行握手礼，握住中指时，他又笑了，露出白得刺眼的牙。

“为什么是‘小母狗’？我不喜欢被这样叫！”甄朱脸色骤变，想抽出手指结束这耐人寻味的握手礼，更恼怒他这样称呼自己，实在侮辱人。

李孟庭用摸狗头的姿势摸甄朱的发顶，用逗狗的语气温柔地说：“你知道的，我很喜欢狗狗，朱朱是我心爱的小母狗，你想多了。”

一被他解释为爱，甄朱就丧失思考与反驳的能力。

他爱你，爱你就足以抵消他让你任何感到不舒服的地方；他爱你，爱你就可以对你为所欲为；他爱你，爱你你就应该毫无底线地原谅他……

换言之，若她流露出一丝难过或厌恶，那就说明自己不爱他，自己是势力、物质的渣女，不！

甄朱没再说话，正如她进入浴室后也没锁门。要他真闯进来，自己也该顺从他，这才是她爱他的证明。

澡巾在皮肤上摩擦，温水在皮肤上冲浪，浴花一抹吐出芳香扑鼻的白泡泡，甄朱浑身似落了雪，雪在高温淋浴中活不久。

背后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刀剐似的凉意扎身上，她侧首看见一只手扒门上，想起恐怖片里的浴室惨案。套路一定是正美滋滋地沐浴的女人被杀，裸露的尸体倒在浴缸，染出一室血海。

可甄朱没死，或者说，她那夜死在李孟庭为她准备的红色喜房的那张红色双人床上，象征他们的未来一定红红火火，因为她的处子血也是红色的，含着人体血色素的血红色，好兆头。

九月十五日清晨，西镐大学外国语学院新上任的辅导员秋月夜在自家新房的沙发上醒了。

看手机已是早上十点半，一早上都荒废了。屏幕弹出亲朋好友给她发来的中秋祝福，还有学院的学生。

她心头掠过淡淡的暖流，像刚冒蒸汽的锅，忍着太阳穴作痛，坚持挨个回复，无外乎复制粘贴，问候既廉价，回复亦廉价。

轮到她备注的日语1班冬浮光发来的短讯，她睁圆红肿的眼，轰然崩断心里坚强的防线，捂嘴哭出声。

“秋月夜小姐姐，中秋节快乐！春江花朝秋月夜，祝美丽的秋月夜姐姐和帅气的花春江哥哥幸福快乐！恩爱美满！人圆如月圆！”

花春江，秋月夜，连冬浮光都认为他们是天下最般配、最幸福的新婚小夫妻，那么幸福就是他昨夜喝醉后，吻过她再殴打她？

“宝贝儿，一醒来就没看见你？咋又睡沙发？”

他们新房的门推开的一刹，泄入客厅万丈光芒。

那个踩着光，连后背的光都像翅膀长身上若天使降临的男人，一看到沙发上秋月夜婆娑的泪眼、脸上的肿块，乃至她一看到他就见了鬼般地瑟缩，身子一颤，轰地跪下有黄金的男儿膝，狗一样匍匐到她面前，哭得比秋月夜这个被打的人还委屈：“我他妈混蛋！对不起！我昨晚喝多了！最近工作压力太大！我不是故意的！以后我保证！求你别离开我！我太爱你了！没了你我会疯掉！”

痛苦扭曲他俊秀的容颜，像荷花扭成麻花，见秋月夜小心地瞪着他，他咬牙发狠，抽打自己的脸，“啪”地“啪”皮肉飞扬出不同的音阶，他打自个儿的手劲和昨夜打秋月夜时一样用力，似有血海深仇。

【注释】

①大唐不夜城：位于陕西省西安市雁塔区的大雁塔脚下，北起大雁塔南广场，南至唐城墙遗址，东起慈恩东路，西至慈恩西路，总建筑面积约65万平方米，是全国唯一一个以盛唐文化为背景的大型仿唐建筑群步行街。